昨晚公司总结会议进行到将近10点,老王拿到部分分红,但在年前还要负责很多工作,投标、要账、农户签合同。总经理要他立了军令状,干不完不能回家,还有罚款的风险。“离过年都没几天了,真愁人。”老王今天的事是到镇政府补工程手续、要账。“钱不多,两三百万元,能给一点是一点。”
四年前,在重庆做苗木经纪人的老王与朋友转战贵州。从做苗圃到做工程,再到做乡村旅游项目,公司业务越做越大,与当地政府关系牢靠。今年公司做了六七千万元的项目,回款一千多万元。“剩下的说着急也着急,说不着急也不着急。”因为公司许多项目是以入股方式合作,属于轻资产运行,也没有向金融机构融资或贷款,工程进度尽量压缩,因而压力不大。
上午10点,老王来到镇政府4楼,一名男工作人员已经在那里处理项目文件。“书记不在?”老王笑着递过去一支烟。“开会去了。”对方没有抬头,摆了摆手。
“哦……这快过年了,钱是不是得下来点?找书记谈谈!”老王自己点燃了烟,笑容依然挂在脸上。
“找书记也没办法,钱是从扶贫办拨的,上面说要二十七八(农历)才能下来,别担心,快了。”男子语气里有些无奈。
老王沉默了几秒,又苦笑道:“要不到账,老板要扣钱。拿不到钱,回家老婆要不高兴的呀!”对方也笑道:“你王老板还拿不到钱?开玩笑了。”随后又开始埋头处理文件,关于要账的谈话便告一段落。
这些文件是项目的善后手续,原本双方打算签一个整合同,不过甲方怕放在一个篮子里不保险,所以把项目拆分成了三个。这也是求人帮忙的事,老王便不多打扰。
下午四点多,项目手续终于处理好了,虽然账没要到,老王好歹对公司有个交代,至少现在有正规合同在手,账目清清楚楚。
“其实大家都辛苦,老板压力也大。”老王坐在车里轻声嘟囔。
“总经理今天也是在陪其他地方的领导,还不是为了要账这点事。”
由于公司刚刚进入当地市场,得到了地方政府信任,双方现在还处于蜜月期,往后的合作空间还很大,所以老王及公司都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。“你看,他们还是挺帮忙的,这些文件都在帮我们弄,别的地方谁管你?”老王庆幸至少没有吃闭门羹,在贵州也算不错,未来合作也还有戏。
回到住处已是下午5点多,从早上买烟的商店,老王又买了今天的第二包烟。
小江
农历腊月二十三,小年,也是小江从四川来贵州要苗款的第四天。
欠款上线是贵阳西部的N县政府,小江于2013年供的苗,货值2000多万元,有六七百万元尾款一直没到账。去年过年小江便来过,经过长期鏖战,对方终于又支付了100万元。
今年情况更为复杂,小江这几晚都蹲守在地方政府,和他一同等的企业还不少。“做桥梁的、钢筋的、施工的。施工拿不到钱,我们自然也拿不到。”小江一打听才发现自己还是吃亏最多的。而有些极端的要账者,甚至把路都给堵住了。
可是等了几晚,政府人员晚上都在开会,大人物始终没露面。小江认为苦等也不是办法,于是托朋友从贵阳找了一位有人脉的“大哥”,开车载他到N县找人帮忙。在“大哥”的帮忙下,他与地方政府的重要人物搭上了线,对方也给予了还款的口头承诺,这让小江的心头大石终于轻了些。
不过紧绷的弦依然没有放松,腊月二十三下午,小江开车把大哥送回贵阳,接着回到N县政府继续落实。这次比较幸运的是,他的事至少有了苗头。
“贵州太不好耍了!”在车上,小江用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一遍遍说着,他说做苗木经纪人那么多年,贵州是栽跟头最多的。
小江还讲了自己的一个遭遇:大半年前,他给贵州西南部一个地方供过银杏,上线是其他省的一个园林企业,由于相信对方,几百万元的银杏他没有要求现款,结果几个月过去了,对方竟杳无音信。
小江觉得事情不妙,于是星夜赶往千里之外的这家园林公司所在地,所幸对方的车还停在公司大院,小江便悄悄在公司门口潜伏,想给对方一个“惊喜”。怎奈一天一夜过去了,对方始终没露面,他进去一看:车上已布满灰尘,驾驶座、底盘还被铁链紧锁。
一问门卫才知,车是他们给锁上了,因为他们几个月的工资都没发,怕老板跑了。小江只能认栽。
当天晚上,小江赶往N县,记者没有跟随。晚上10点多,他发来一条信息:“刚吃完饭回酒店,与甲方领导已碰面,还要处理三四天事情才能回家,祝你春节快乐。”
老李
在贵阳北部的X镇,老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集团办公楼,今年他本该拿的钱年底兑现已无可能,他只希望能弄点钱回家过年。
现在全国园林行业不景气,不少企业往贵州囤积,不过资源多在大型企业手中,小企业则多成为集团企业的施工队。老李来贵州半年多,是集团十多个施工队之一,与上线合作方式是收取5%的管理费,负责工人、设计等费用,其他植物、材料、机械由集团负责。“赚的都是小钱。”老李说。
由于利润不高,因此必须加快工程进度,否则成本就高。老李做的是一个大项目其中的一个标段,总工程额有四五千万元,按之前所谈,他应该有两百多万元进账,可惜事情并非那么美好。
老李最苦闷的是:由于一些突发因素,他没能在半年内把工程搞定,这成了他的软肋。集团由此给他一些压力,极有可能砍掉他的大部分利润,而且因为拉长工期又增加了成本投入,工人的费用还在等着支付。
“下午还得跟老板深入地谈谈。”在饭桌上,老李与几个伙伴都陷入了沉思,大家匆匆扒了几口饭,便立马赶往工地去查看。
在去工地的路上,老李开着车在小镇周围逛了逛,这里是贵州当前火热建设的园区之一,高楼大厦林立,施工现场繁忙,其中还包含几个五星级酒店。“我也奇怪了,这地方到底有没有钱?”老李不禁苦笑,相比于华东老家的发达,这个西南小镇的气派让他觉得不可思议。
而过了小镇,便是风风火火的通道建设和乡村绿化,其中采用了质量不俗的花灌木、草花、草坪、石材,有些还用上了造型苗,做了简单的花境,扶贫标语、项目宣传标语在路两旁竖着。
“这里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规矩。”老李说在这里毫无章法可言,有些项目是立项的,自然有钱;不过有些项目不知道有没有立项,也在做。甚至有些道路绿化是挖掉了重新做的。
“绿化是不产生效益的,没有税收,全靠政府投入。”老李不禁感慨,同时也更担心自己的境遇,没有几天就过年了,老李还不知道今年能带多少钱回去。
不过老李觉得相对施工来说,供苗商的日子更不好过,因为现在的行业内,苗木现款是非常不现实的,钱更不好拿。“当然了,现在苗木本来也不好卖,这倒是去了库存。”老李的同伴小吴补了一句。
快把记者送走的时候,小吴接到一个,工人急着回家过年,要快点付工钱———隔着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怨气。挂了,小吴深深叹了一口气:“哎,我比你还着急啊。”
编后
要账辛酸,年关难过,各行业、各地区都有此般痛点。近两年,全国园林行业下行,众好汉啸聚热点区域,贵州成了一个引流的夹缝地带。但从一些园林工程公司和苗木供应商的遭遇来看,在贵州施工、销售花木,像做一项中长线投资,也似在钢丝上起舞,能否获得应有的收益还需要看企业的平衡力与控制力。而在“这里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规矩”的话音背后,是从业者期盼行业规则重塑、项目规范化操作的强烈愿望,希望有关部门倾听业界呼声。对于从业者而言,自身当有警惕:市场夹缝狭窄拥挤,生存还需紧控风险,否则稍不留神就会成为含辛茹苦、卑躬屈膝的“杨白劳”。